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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一方一凈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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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秋雨是從淩晨開始的,毫無預兆。

清早醒來,屋外劈裏啪啦。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在雨水裏飄搖,卻是十分歡快的樣子,愈發堅韌、愈發美麗。

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走來一個人,撐著天青色的油紙傘。

林渺渺掰著手指頭數了數,這大概是黎飔第一次來她這座院子裏。嫁給黎飔一年半快兩年了,卻是頭次見他過來,林渺渺一時有點激動。

不說其他,哪怕是林惢惢那裏,黎飔都沒露過幾次面。

她站在門檻之外的廊道,眼睛發亮:“阿四。”她準備接過他手裏的傘,但剛伸出手,便被人避開了去,動作一僵。

“黎言呢?”黎飔問。

“我這就讓奶媽抱阿言過來!”林渺渺轉身吩咐。

很快,黎言抱過來了。孩子尚小,從未見過黎飔,猛地一見還有些發怵,縮在林渺渺的懷裏,跟自己的娘親玩耍。

林渺渺目光柔和地望著黎言,誘哄道:“阿言,這是你爹。來,跟娘親學,叫爹爹、爹爹。”

黎飔給與他一同過來的人一個眼神,那人出去將這座院子裏的人都揮退清場,隨後端了一碗清水進來。

“阿四?”

“步步為營到今天,夠了麽?”

林渺渺的臉色瞬息萬變又歸於平靜,她鎮定自若,道:“表哥,你在說什麽,我不懂。”

貼身侍婢將黎言從林渺渺懷裏抱出來,侍衛手裏拿著一根銀針。銀針很亮,寒光爍爍,林渺渺頓時色變。

“表哥!你想做什麽?”她蹦起來要去將自己的孩子搶回來,但有旁人死死地按著她,叫她動彈不得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:“表哥,阿言是你的親生骨肉,你怎麽能這樣對他!就算我做錯了什麽,阿言他只是孩子,他是無辜的啊!”她聲音發抖,幾乎要哭出來!

“娘!”孩子模模糊糊地喊著,吐字並不清晰,加上被這陣仗弄得很害怕,更是什麽都說不出來,只是甩著小胳膊小腿在掙紮、在哭。

侍衛將銀針紮進小孩的指腹,雙手捏住他的手指,擠出一滴血來,滴進了碗裏的水中。瞬間的刺痛叫小孩的哭聲更響亮了,黎飔淡淡掃了瓷碗一眼。

他平靜地看著林渺渺,道:“是你自己認,還是讓我繼續下去?”

“表哥忘了麽?!那年初夏,你跟我在我的房裏……”林渺渺嘴硬,不肯承認黎飔的意有所指,梨花帶雨道:“你還說、還說會一輩子對我好,會娶我為妻,會讓我幸福一輩子。”

一旁有人小心又謹慎的從一只小瓶子裏倒出一滴血在碗裏。不多時,血與血融合在一起。

林渺渺瞬間眉開眼笑:“你看,融合了融合了!”

黎飔挑唇,笑意森冷:“這不是我的。”

林渺渺臉色蒼白,木訥須臾,猛地掙紮起來,嘶吼道:“這不可能!這不可能!你一定是騙我!黎言是你的孩子,他是你的孩子!表哥,表哥,阿言真的是你的孩子啊!”

“他是誰,真的需要我說麽?”

“你……怎麽知道?”

黎飔平靜告之:“那天晚上,我沒有碰你。”

林渺渺詫異地瞪大了眼睛,那天晚上的一切漸漸回到她的腦海裏,一時間清晰無比。

林牧野長房長孫的一周歲,熱鬧極了。黎飔受邀坐在主桌,沒有人敢去勸酒,但重金之下,總有人敢下藥的。

譬如,如這年中秋節那般,將藥塗在銀針上,然後“莽撞”地撞到黎飔,將銀針紮進他的皮膚再抽出來,他絕不會察覺。

她也成功了。

樹蔭下,她在他背後勾引著他,喚著“阿四”,聲音低柔。他抓著她溫軟的雙手,蠱惑道:“渺渺,我給你蒙上眼睛,好麽?”

她輕盈地笑著,嬌羞的答應。他讓她閉上眼睛,取出一條天青色的布條,轉身將她的眼睛蒙起來。二人一路暧昧疊疊,直到她的閨房,翻雲覆雨。

第二天醒來,黎飔已經穿好了衣服。

林渺渺在算計著黎飔,黎飔也在提防著林渺渺。那晚從宴席中出來,便已有人替代他經歷那一遭。

“不可能,我明明……”

黎言還在哭,但暫且沒有人理會。

旁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,將自己置身事外。

“當晚事後,我特意讓人熬了藥給你,你不可能有身孕。那麽,這個孩子是哪兒來的。嗯?”

最開始,黎飔沒有提防林渺渺,但在蘭息寺之後,他便覺蹊蹺。在那之前他與林渺渺見過幾次,不知不覺間便被牽著鼻子走,仿若中了蠱。此後,黎飔便留了一個心眼。

但這些年,林渺渺很是小心翼翼,一直都沒有讓他確切查出她背後之人。是以,他才留了她那麽久。

事到如今,林渺渺知道自己沒有必要再賣慘,她冷笑一聲,臉上還掛著淚,卻無半點恐懼,道:“三皇子果然行事謹慎,竟那麽早便對民女防範起來了。”

“但您又能如何呢?如今聖上還未確立儲君之人,您若是在這會兒殺了我或者休了我,聖上必然不滿。我是聖上親封的側妃,您得想好了。”

“你說的不錯,難怪有恃無恐。”

“那麽,現在可以放開我,放開黎言了麽?”

“當然。”

他嘴上應允下來,但兩邊的侍衛誰也沒有放開黎言和林渺渺。看著黎飔疏冷的模樣,林渺渺忽然一陣膽寒:“你……想做什麽?”

黎飔站起來,打開門,風雨夾雜著冷意吹進來。他無聲譏笑:“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很多意外,本王也無能為力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!”林渺渺這回是真的慌了,“三皇子,阿言是無辜的,他只是小孩子,您能不能放過他?”

“他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
“可他是您的侄兒啊!”

“但我不是他的三哥。”

恍如一道驚雷劈在眼前,林渺渺心如死灰,過往種種猶如雲煙,在她腦海裏一一浮現。

六年前,她還不到十五歲,卻已將這世間冷暖都嘗了遍。她什麽都沒做錯,錯就錯在她是一個侍婢生下來的孩子。可她的娘,也並不想爬林牧野的床,是林牧野強迫她娘的。

然則,沒有人會在意她娘是被強迫還是心甘情願,也沒人問過她想不想做林牧野的女兒,卻都欺負她、嘲笑她、奚落她。

她在林家不受寵,只能與她娘待在自己的院子裏,能遮多少風雨,便遮多少風雨。可她們母子相依為命十多年,她娘終究還是走了,只留她一人在這世上茍活。

林牧野是當朝丞相,可她有時候卻連飯也吃不飽,飽一頓餓一頓,瘦成了皮包骨,甚至生病了也沒有人過來看她一眼。只有一個嬤嬤照顧著她,卻對她很是敷衍。

林牧野四十歲那晚,她聽外頭鑼鼓震天,趁嬤嬤不註意偷跑了出去,找到廚房,狠狠地吃了一頓,吃得滿嘴油膩。

趁著天黑,她又偷偷地回去,卻在路上遇到了黎昀。

那是老天爺賜給她的光明。

或許他們的相遇也在黎昀的算計之中,或許黎昀的一言一行都是虛偽的,可那又怎麽樣呢,至少別人沒有給予她的溫暖,在黎昀那裏,她全都得到了。

黎昀就是她的救贖,她甘願為黎昀做一切的事情,哪怕失去未來,哪怕失去生命。只要能幫他,她心甘情願為他挖心掏肺!

孩子是黎昀的,她也知道。

雖然她並未料到黎飔對她防範那麽嚴謹,但那日之後,為確保一定能懷上,她跟黎昀做過。黎昀沒有嫌棄她破敗的身子,反而那麽憐惜、那麽溫柔,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。

他們做了很多次,每一次的歡愉都是一場驚心動魄。她任由他開墾,他想要什麽,她便給什麽。直到她被林犇犇確診,她已有身孕。

後來,她生下了孩子。

她偷偷做過滴血驗親,黎言是黎昀的孩子,她一年前就知道黎言的父親究竟是誰。正是因為都知道了,她才會對這個孩子付出所有的愛意。她想讓孩子幸福的長大。

可已經不可能了。

侍衛按捺住不斷掙紮的林渺渺,他們封住了她的嘴,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。林渺渺嗚咽著,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孩子扔到水裏,毫不猶豫、毫不留情!

她幾乎眼睛充血,惡狠狠地瞪著所有人,眼淚不斷不斷的往下掉。可是下著瓢潑大雨,雨水和淚水融在一起,誰也分不清。

孩子很小,在水裏無助地撲騰著,嘴裏喊著誰的樣子,聲不成字便又沈入水裏,咕嚕咕嚕的冒著水泡。須臾又浮上來,大聲的咳嗽著,還未緩過神便又沈下去。

他在湖水的中央,孤獨、無助、絕望。直到手腳再也沒了力氣,直到眼睛再也睜不開,終於永遠沈睡下去,留在那片湖水之中。

林渺渺半個身子都軟了,一錯不錯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求助無望卻又無能為力。她跌坐在地上,無力動彈。

塞在嘴裏的布條已經被撤走,可她渾然未覺,但任由她哭得肝腸寸斷也都發不出任何的聲音。

不知是誰在她耳邊輕輕呢喃:去吧,阿言在等你。

是啊,阿言在等她,他在等她去救他!

傾盆大雨中,林渺渺渾身濕透、狼狽至極,她木訥地盯著湖水中央,踉蹌的沖著那裏走過去,不曾猶豫、未曾遲疑。

湖水冰冷,淹沒了她的小腿,她渾然不覺。她離她的阿言很近了,很快就要碰到她的阿言了。啊,抓到了,她抓緊了阿言軟綿綿的小手,溫柔的笑起來,道:“阿言別怕,娘在這裏。”

她知道,黎昀並不愛她。

她這一生,從未有人真正愛過她。

大雨滂沱,像無數的小石子砸進湖水裏,劈裏啪啦,水紋漾開一圈又一圈。

湖水中央,浮起兩具屍體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我的目標一直是寫一篇虐得死去活來的大虐文emmmm一直沒成功T_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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